【2006年第1讲】
去年秋天我们到徐州沛县访问梅花拳前辈杨明光时，老人介绍说：“徐州沛县是全国有名的武术之乡，早在西汉王朝建立之前，这里练武的人就非常众多。在楚汉相争时，不但刘邦本人是沛县人，他的将军和士兵中也有许多沛县人。那时候练武还不分什么拳派，练的都是健身和杀敌的本领。大约到了元朝以后，练武者才又分成梅花拳、洪拳……等。……”沛县梅花拳的老人们都说：明朝末年这一带练梅花拳的人就很多，这时梅花拳的辈分已经转了两转，进入后一百代。沛县的小张庄，是梅花拳后百代第二辈祖师张三省的老家。1588年（明万历十八年）张三省学的梅花拳，1643年（即崇桢十六年）归位。此时正是清兵入关的前两年，李自成快要打到北京了全国大乱。在张庄附近的邹庄，则是第三辈祖师邹宏义的家乡。直到如今，这两个村庄张三省和邹宏义所传下的后代弟子仍很多。
从《邹氏家谱考》[#1]查知，乾隆九年邹文聚北上寻找其父邹宏义。邹宏义传授梅花拳，是从徐州府往西北方向走，北上直隶顺德府（今河北邢台）开始。他为什么从顺德府开始呢？据《邹氏家谱序》记载：“我邹氏本北直隶顺德人氏，吾故曰归还故土也。”说明邹宏义向直隶顺德传拳是为了返回他的老家。邹宏义北上途中，在开州（今河南濮阳）他收了蔡光瑞（开州蔡集屯）、孟有德（开州老人集）、王西征（开州王枣坡）。可见梅花拳的第四辈宗师都是开州（今河南濮阳）附近的，后来蔡光瑞又在开州收了韩花礼（开州城北俞寨）、孙盘龙（开州东南四十里八孔桥）、杨炳（内黄县八里庄）、张福（平乡县马庄桥），梅花拳的第五辈宗师中只有张福是河北省平乡县人。只是到了第六辈以后，梅花拳的宗师才大部分是河北平乡人。我们曾收集到河北威县、广宗、平乡等多处梅花拳的家谱，上述几辈的记载基本是一致的。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五辈梅花拳的宗师都是张三省、邹宏义传下来的，邹宏义的儿子邹文聚于乾隆九年（1744年，这时他已54岁了）从家乡徐州铜山县出发北上寻父，他先到直隶顺德府广宗县魏村，继而移至南和县三官殿。到了乾隆二十四年（1759年）年届古稀的邹文聚才又移居平乡县马庄桥村，两年后（乾隆二十六年，1761年）邹文聚因家遭灾变，才开始浏览邹氏家谱。
从上述调查可以确定，河北、山东的梅花拳是从江苏徐州经河南濮阳一带流传而来的。张三省在徐州沛县一带梅花拳弟子中很有名气，但至今尚未发现关于他更详尽的文字记载。邹宏义的记载可从《邹氏家谱序》中得知，如他的后人所述，自邹宏义学了梅花拳后“武艺独称高强，如故门名将，能周游四方千余里，一时之从学门徒者不下数百人。”可见他是一个武功高强而又很有活动能力的人，据《邹氏家谱序》记载，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年）邹文聚浏览邹氏家谱时已经七十二岁了。可以推算出邹文聚出生于康熙二十九年（1690年），如果他的父亲（邹宏义）是清王朝建立时（1644年）出生的话，生邹文聚时才四十六岁并不算老，因此邹宏义很可能是明末清初时的生人。马爱民教授[#2]曾说：“邹宏义原籍在直隶顺德府，寄居于江苏徐州府，约生于明代万历年间。”可为参考。据各地拳谱记载，江苏徐州的梅花拳从邹宏义开始已经向邻省河南、直隶推广。邹宏义北上直隶平邑（今平乡县）后又回到河南，他为了传播梅花拳曾来往于直、鲁、豫三省交界的地区。有的《根源经》记载，梅花拳第六辈宗师平乡县的徐进德、李进德和南和县的郑玉德曾奉师命，请邹宏义再来直隶传拳。这就是梅花拳内部传说的“三德请师”之事，但据濮阳附近清丰、内黄一带梅花拳的老人们讲：“三德请师”并没有请到邹师，因为那时邹宏义已经去世，至今他的坟墓仍在清丰县内。……该地拳民中的传说，确与平乡一带拳民的传说不尽相同，有待今后进一步考证。从以上资料来看，可以肯定邹宏义确是河北、山东等北方各省梅花拳传播的先驱，他一生奔波传拳的活动，为我国北方梅花拳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，这是值得后辈颂扬的。
另外，我曾数次到濮阳附近的雷家村去调查，那里的梅花拳后百代头三辈的人物又与上述不同。马爱民教授曾著文[#2]说：“据清丰县《梅花拳先师碑记》载：流传于安阳、濮阳一带的梅花拳尊第一代祖师为朱永元，第二代祖师张阵书，第三代祖师则是王红亮。据《朱永元碑记》：吾梅花拳一代祖师朱永元，集佛、道、儒三家之精华，创梅花拳文武大法”，又说“朱永元为梅花拳后一百世的头代祖师，临世传道，济世度人，以武教彰而外，以文德居于内”。第二代祖师张阵书，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县人。据《张阵书二世祖碑记》：“幼而聪颖好学，长而喜武爱道……深得朱之传，苦习文武大法，通天彻地，明变化”。第三代祖师王红亮，精医术，懂阴阳。《王红亮三世祖碑记》载：“三代祖师王红亮接世传道，济世救人，拔灾救苦，拯救万民”。王红亮系江苏省徐州市沛县人，“接领张师传道，兴武传世”。……此后王红亮又传四代祖师蔡光瑞、孟有德。据马爱民教授调查[#2]，康熙时期河南清丰、内黄的梅花拳流传很广，名手不少。内黄县除了杨炳外，还有王登榜。据《内黄县志》载：“梅花拳自明末清初传入内黄，五世祖后化村人王登榜人称‘神枪’，据传康熙帝曾拜他为师，赠其宫廷纱灯一对，上书‘帝王师’字样”。
江苏徐州一带居全国南北要冲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。正如徐州沛县梅花拳（十五辈）老人所说，这一带早在汉刘邦之时就练武之风盛行，至明末自然更人才汇聚。因此梅花拳的二辈、三辈祖师多来自此处。由以上资料可以肯定，江苏徐州是明末清初以后冀、鲁、豫三省梅花拳流传的源地。从上述资料看来，豫北一带梅花拳后百代前三辈的祖师，与河北、山东流传的前三辈祖师不同。也有人认为“前三辈传人虽称呼不同，实则相同”，但此说并无实据。本人推测，上述一辈祖师肯定是明末之人，朱永元也可能是个虚名！莫忘明朝皇帝姓朱，此姓名的谐音含有明朝不灭之意。再看其碑文的记载，“集佛、道、儒三家之精义，创梅花拳文武大法”。以及“临世传道，济世度人，以武教彰而外，以文德局居于内”等等，这正是中华文化的传统。如果朱永远确系梅花拳后百代的第一辈传人，那么他的家乡住址在哪里？他的师承又是何人？
明末社会，正值乱世之秋。内有李自成农民起义，各路盗贼蜂起；外有满清兵临城下，剑拔弩张随时都能吞噬中原，明王朝腐败无能，覆灭已成定局。许多仁人志士首先想到的是，如何延续和保存中原悠久的文化传统。在此社会形势下，梅花拳的‘文武合一’、‘文内武外’的思想也更恰逢其时。与此同时，梅花拳在组织上的大发展也是个必然趋势。在整个梅花拳发展过程中，虽然人人都说梅花拳源远流长，至今已历经一百余世。但有确凿历史人物记载者，仍是从后百代的第二辈开始。“法王老祖”明显是个虚位，就是“朱永元”也难说确有此人。
在梅花拳后百代的前二、三辈传人中，还有一个现象引人注意。据路遥教授考察[#1]，梅花拳二辈传人张三省，字登，江苏省铜山县路家团人，后迁苗家楼村居住。梅花拳《根源经》中曾偶然提到，张三省在明代万历十六年（1588年）学了梅花拳，到明崇祯十六年（1643年）归位（去世）。虽然这个记载尚待进一步查实，但却是很重要的。在梅花拳内部经卷中关于张三省的记载很少，有时出现的还是张山的名字。如《皇极宝卷》中提到的：“小张山传文武大法流通”，据拳民们说：“张山也就是张三省。”
梅花拳三辈传人邹宏义，在《邹氏家谱序》记载中原名邹讵量，字魁阳。为什么又改名邹宏义，字光大呢？路遥教授认为[#1]，可能是梅花拳内部追忆他的功绩而另为他尊名的。当然，这只是一种猜测。如果，河南内黄、清丰一带流传的梅花拳前三辈人（朱永远、张伟书、王红亮），如果也是邹宏义、张三省等人的话，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姓名改动如此大呢？要知道梅花拳四辈以后的历代祖师人名就都是确定的了。本人认为梅花拳三辈以前的祖师经常用化名、别名的现象，以及前百代祖师的流传谱系至今没有发现等，可能都与明末清初社会的政治形势有关！
梅花拳前百代结束、后百代开始之时正值明朝末年，李自成农民起义如火如荼、已经形成全国范围的动乱。满清屯兵关外虎视中原，明王朝内外交困危在旦夕。清兵入关后到处烧杀抢掠，如扬州三日的杀戮，以及满清王朝建立初期的大兴文字狱等，对汉族采取的高压政策，怎能不使传播“梅花拳文武大法”（实际上是流行于中原大地的传统文化）的祖师们惊悸而采取防范措施呢？直到“康乾”盛世之后，满清的统治已经稳固。而且满族上层也已逐渐溶入以汉族为中心的传统文化了，这时候传播“梅花拳文武大法”的宗师们，才用不着再隐讳自己的姓名和身份，所以自此以后流传在各地的梅花拳谱系也都是清楚的了。
路遥教授[#1]曾说：“从梅花拳的最初历史看，它既不与封建统治相对抗，也不与官府相往来，是内聚力较强而富有抗外性的民间拳会组织。在梅花拳的历代传人中没有入仕的，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杨炳。”据说他在朝中竞技获胜，人称其拳为‘老杨拳’，杨炳还不敢公开说出他的拳为梅花拳。他的《习武序》，是杨炳年愈七十告老还乡以后才编写的。正如路谣教授所说：他在《习武序》中渗透进了许多儒家的说教和思想。“还把梅花拳的思想尽量往‘卫国卫君’、‘不可犯上作乱’的方向发展。”路谣又说：“尽管如此，但梅花拳在清一代始终被封建统治者视为非法的‘拳会’组织。”这一点是很耐人寻味的，也非常重要。
自从清代以来，梅花拳的文理武功为了适应那时的社会，确实渗透进了一些外来的东西。在梅花拳的流传中，曾经有过八辈祖师张从富创梅花拳小架而进行的改革。有的梅花拳前辈说：“这是因为当时梅花拳受其他拳派的影响变了摸样，张从富师爷又把它改回到原来面貌。”当然，这只是少数人的看法。但整个梅花拳拳派却包容了这个创建，大家仍然认为“天下梅花是一家”，不论大架、小架都是一家人。梅花拳并没有因此而分裂！这在其他拳派是绝无仅有的。
上述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来看，梅花拳在流传中渲染的儒家思想和迷信色彩，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适应清代的农村社会。但是梅花拳的本质和核心精神并没有改变，练梅花拳的人仍然具有求实的精神和变革的思想。那些死守着‘祖宗之法不可妄改’的封建统治者们，始终是不信任梅花拳的。梅花拳在整个清代都处在非法的地位，不能忽视这一个历史事实！清朝末年梅花拳又由于发起并参加了义和团运动，它更受到了清政府的镇压，梅花拳的活动转入了地下。那个时期梅花拳民谁也不敢说自己是练梅花拳的，更不要说出版书籍或公开表演等活动了。这种情况在某些地区（如河北的某些地区），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，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才陆续公开活动起来。
梅花拳的流传历史和发源的问题，近两年来除进一步了解到一些江苏徐州的情况外，我们还听说湖南省娄底市也是个有名的武术之乡，也有练梅花拳的。他们的梅花拳也有文场和武场，平时不参加表演和比赛，但他们技击能力却很强，身体也很健壮。这种情况简直和我们差不多，目前我们正进一步调查。
另外，据有人说《梅拳秘谱》中的“西域天盘云程孝县”，很可能就是现在云南省的云县。据《云南省志体育志》记载：“少数民族运动项目中有两条和梅花拳有关，德昂族有梅花拳，佤族有梅花桩。”德昂族和佤族都生活在云南的临沧地区，云县是属于临沧地区的。又据云南云县县志记载：“明朝万历年间曾出现过武术馆”，但没有说明是什么拳派的。
据查，我国境内的德昂族是西南边疆最古老的民族之一，渊源于古代的“濮人”。史书记载的“茫蛮部落”是德昂族的先民，他们散居于云南省的西南部，德昂族使用的兵器有：棍、刀、剑、叉、勾镰等。拳术有梅花拳、四门拳、白昼拳、簸箕拳、左拳、狗拳等；棍有德昂棍、十二步棍；刀有单刀、十二动双刀、十七步刀。拳术和器械具有防守严密、出击利索，坚韧勇猛的特点。
德昂族的梅花拳始于明朝末年，因在半米高、大碗口粗的梅花桩上练习拳脚，故称梅花拳，此拳一直沿袭至今。左拳是德昂族的看家拳之一，拳路灵活多变，迎战对手时，最后都以左手出击的绝招取胜，故德昂族有左手定乾坤之说。
上述资料中湖南娄底市的梅花拳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？如果也是明朝末年开始兴起的话，那么这可是个重要的现象！在那个历史年代，交通和信息都很落后。在全国各地相隔这么遥远的地方同时兴起了梅花拳，必然是一伙人的有意所为！是谁有这么高的威望和号召力，能调动这伙人四处奔走呢？从河北、山东梅花拳流传的情况来看，二辈祖师张三省是什么出身？我们还不清楚。但三辈祖师邹宏义，从《邹氏家谱序》知道是“名宦人家书香礼义门第”，因此他才有能力为了传播梅花拳四处奔走。由此可见，后百代三辈以前的祖师们决不是一般农民！
上世纪八十年代起，我就经常听梅花拳的老人们说：“梅花拳是训练大将之才的学问”，又说：“拳法就是刀兵，就是领兵打仗的本领。能带兵者，就能管政治、管经济、……什么都能干！”据传说，战国时的孙武子，孙武子的老师鬼谷子，三国时代的关公，宋朝的岳飞，以及岳飞的师傅周侗等都是梅花拳的人。如果古代的这些历史名将、军事家们真是梅花拳的人时，到了明代梅花拳的传人中，很可能也有朝廷的重要人物，甚有是抗清的战将。那个时代的人看来，明王朝覆灭后清兵入关，继之而来的将是满族统治。他们害怕以中原传统文化为支撑的“梅花拳文武大法”失传，才四出派人教授农民。同时又将前一百代流传的谱系隐藏起来，以免给历代祖师们招来灾祸。
当然，还有一些蛛丝马迹的现象。如梅花拳文场供奉的祖师牌位中，也有写“天、地、君、亲、师”的，这也代表梅花拳的祖师。据说昆明一个大庙里的，就供奉着这个牌位。别忘记云南是吴三桂盘踞过的地方，他虽被封王但终究是个汉人，最后还是反了满清。是不是清兵入关后，还有梅花拳的人躲在云南？
总之，这都是些历史的悬念。以上种种虽然仅属猜测，但也并不是全无根据的。因为客观存在决定人的意识，理论来源于实践。梅花拳是在长期锻炼和战斗实践中提炼出来的，《梅花拳文武大法》是梅花拳武功与传统文化融为一体的结晶。它们绝不是什么人在短时间内就能创造出来的，必然有个传承的来源和流传形成的过程。上述梅花拳流传历史上种种怪异现象，肯定与我们民族近代历史上的重大事变有着密切联系。谁是梅花拳的始祖？那里是梅花拳的发源地？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尚早，我们还要作很多很多的工作。
参考文献
- [1]义和拳运动起源探索 路遥主编 山东大学出版社1990年8月
- [2]明清梅花拳在豫北的发展 马爱民《少林与太极》